春節(jié)前半個月，王伯要到廣州探兒子，寒風中，他在公路邊等了1個多鐘頭，終于截到了路過的汽車，同售票員討價還價了半天，售票員抵擋不住他的“死緾爛打”，終于以50元“成交”。

    王伯是我的工友兼死黨，年過60，個子不高，頭發(fā)花白，目光迥迥有神，額頭上刻滿了歲月的滄桑，出身工人家庭的他，受父輩的影響，一生工作踏實、勤儉持家，他忠厚老實的性格在廠里很有口碑。與大多數(shù)同齡人一樣，王伯的人生道路有點坎坷，文化大革命時期無機會讀書，以后又在“廣闊天地”當了八年知青，好不容易回城進工廠當了工人，后來刻苦攻讀，通過自學考試取得了大專文憑，被提拔到廠的中層干部，在廠里也算是有點文化的人了。奔波勞碌幾十年，現(xiàn)在退休了，靠一份不多的退休金，日子過得雖然清淡但也夠愜意。

    王伯最得意的就是生了這么一個兒子，受王伯的影響。兒子學習勤奮，加上聰明，從小學考上重點中學再考上大學，都不用當父母的操心。兒子大學畢業(yè)后自己去深圳、廣州闖后，王伯還曾為兒子寫了一篇《兒子闖深圳》的文章，發(fā)表在報紙上，工友看了都對王伯的兒子大加贊嘆，說他日后必有出色，高興得王伯請工友飲了幾晚夜茶。誰想兒子去了深圳、廣州才2年，便跳了4次槽，最近聽說又跳槽到了廣州一間外資企業(yè)。王伯不理解，打電話給兒子，說干得好好的，為什么要跳槽，以前我們?yōu)橛幸环菡焦ぷ骶透械蕉嘧院?！你整天跳槽幫人打工，象不象街邊的民工？兒子說你不懂啦?，F(xiàn)在市場經(jīng)濟了，不是說人往高處走嗎！當然是哪里干得開心、哪里工資高就往哪里走嘛。

    王伯的兒子很孝敬父母，知道父母一輩子含辛茹苦的不容易，為報答養(yǎng)育之恩，寄來2000元路費，讓父母買飛機票飛到廣州過春節(jié)，說自己歷來公干、返家都是乘坐飛機的，這次也要讓兩老開開心心地坐飛機到廣州，好好玩一玩。無奈王伯妻子故土難離，說好王伯先去看看，王伯一輩子還未坐過飛機，當然很樂意，他到民航售票處打聽票價，一聽說機票要600多元，當場就嚇懞了！去一趟廣州竟然要花他半個多月退休金！真要命！聽工友說，在公路邊截上廣州的過路汽車很便宜，于是他就收拾好行李，到公路邊等過路的汽車。

    王伯的兒子很久未見父親了，知道父親今天到廣州，十分高興，上午到酒樓訂好房間，要為他接風。下午到省汽車站接車，誰知等了7個多鐘頭，已到晚上11點了，卻還不見人，打電話回家問，母親說王伯一早就離家了，王伯沒有手機，他不是沒錢買，而是舍不得，王伯說，這話費貴到離譜，一個電話就花了他幾斤青菜錢，我才不用哩。父親失蹤了，這回有點麻煩了！兒子心急如焚。他聽說父親的一個工友曾在公路邊等車上廣州，也不知跑車的聽錯，還是工友說錯，跑車的以為他要到廣西，讓他上車到了廣西，搞得好幾天后才返回家。

    兒子知道父親精明，還不至于搭錯車到廣西去。在車站等到半夜，只好回家，眼巴巴地等著父親的到來，一直未合眼。

    王伯到了兒子家的時候，已是第二天的中午。只見他滿頭大汗，雙手油污，身穿一件皺巴巴的西裝，左手提著一個帆布袋，右肩扛一個裝著雞和鴨的肥料袋，穿一雙露出半截腳指頭的解放鞋。兒子高興極了，問父親為什么這么遲才到家，王伯說，這過路的私人汽車狀況實在太差，在路上壞了3次，最后一次再也不能動了。王伯搞機械出身，勤快肯幫人，于是幫忙司機修車，在公路邊修了一晚，天亮后才修好。到了廣州省汽車站，一問，出租車到兒子家要20多元錢，王伯想，20多元錢在湛江可以吃三盒快餐了，自己認得路，于是就走路來了。兒子聽了又好氣又好笑，說我一天工資就有600多元，你用得著為節(jié)省這點錢在路上耽誤了一整天嗎？真不值。王伯說，怎么不值？我當年做學徒時辛辛苦苦干一天才5角多錢，這節(jié)省下來的500多元機票錢抵我以前大半年工資了。兒了子聽了哭笑不得，說，哪有這樣算帳的?

王伯環(huán)顧兒子的房子，房子裝修得富麗堂皇，豪華家電家具一應俱全，給王伯的住房也置了新床新被，問起兒子初上廣州時，母親給準備的衣物日用品時，兒子說，全都給了裝修房間的民工了。王伯見廚房空無一物，問兒子怎樣煮飯吃，兒子說平日在公司吃，假日就在外面吃，有時在家工作沒有時間出去就叫送快餐，王伯問，在外面吃飯，加上房租水電費每月要多少錢，兒子說，3000多元，“濕濕碎”，比起同事我算節(jié)約，不貴了。王伯聽了，心里暗暗叫苦：3000多元還“濕濕碎”？我過去當工人，每餐只是一大碗白飯，幾片豬肉炒青菜，每月伙食費10多元。偶然在外面吃飯，就象過年一樣隆重。我一輩子勤儉節(jié)約，怎么生了這么一個花錢如流水的敗家仔!

說話間，門鈴響了，兒子去開門，進來了一個姑娘，兒子對姑娘說，我爸來了，姑娘對王伯笑嘻嘻地叫道：阿爸好！王伯大驚！心想，這姑娘是兒媳還是干女兒？仔細看，姑娘生得倒也眉清目秀，只是身上穿的布實在太少，王伯雖是過來人，但再也不敢正視她。王伯將兒子拉到一旁，問這姑娘情況，兒子不以為然地說，女友，我們試著過。?。⊥醪泽@了，他記得，上世紀60年代，工廠有一對青年男女，只不過輕輕地“接觸”了一下，就因此而被除名。婚姻是終身大事，怎能試？再看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，肯定也是個“大花灑”（花錢大手大腳）。同兒子“夠擔”（一樣貨色）了，今后兒子生活可怎么辦。

    兒子的變化，王伯很愕然也很無奈，知道說服不了他，第三天，王伯就收拾行裝，回到了湛江。

前幾天，王伯到我家，說是要喝酒，酒過三巡，王伯講述了廣州一行的故事后，喃喃地說，才兩年時間，他與兒子的兩代人之間的鴻溝怎么就如此地深呢？我看了看王伯那愁眉不展的臉，笑說，你真有兒孫福，我的兒子才極端呢，36了，依然光棍一條，親朋戚友介紹的女孩超過一個班了，一個都看不上不算，還跟介紹人象仇人一樣，統(tǒng)統(tǒng)都給得罪了。最后一次，還對我說，你這樣逼我結(jié)婚，我就當和尚去，不給你傳宗接代！嚇得我將兒子的婚姻話題當作帶電的高壓線，再也不敢向他提起此事，如今，我當兒子是大爺，我是孫子哩。聽了我這番話，王伯開心了，搖搖頭， “真是無眼睇！”，說罷，抓起酒杯，與我碰了碰杯，將這略帶苦澀的酒一飲而盡！